广州在饥饿中。
去年十月间,我从内地回到广州,米价是每担六千,居民已感不满,纷纷的抗议着说:在敌伪统治期间,米价也不过如此。
现在是四月,米价还在狂涨着,从每十元可以买多少两,改用了百元来计算,这就是说,半年不到已涨五倍。前些时每百元可以买到八两米,这两天却只能买到三两六七,这又说,一个月不到,又涨了许多倍!
八年前,我也曾在这儿住过,那时米价的计算方法,米铺也有规定,每一担多少钱。广州沦陷之后,敌伪对米粮买卖,实行了严格的统制,改为每十斤计算,胜利前夕,伪票狂跌,米商又改为每十元为一计算单位,胜利后还是每十元买多少两。度过一九四五年关后,不知怎的,又改用百元为一计算单位,这是和拒用所谓小票同时来的。我想,再这样下去,拿千元来作计算单位,日子也不会太久了。
广东原来本是一个缺粮的省份,人口密,产粮区不多。米仓除珠江三角洲外,就是东江。但是,在那儿,半年来内战一直没有停止过,我们那些勇于内战的英雄,在他们的所谓“匪区”中,实行了从日本人那儿抄拾来的三光政策,抢光、杀光、烧光,牛被杀光了,壮丁大批的被迫到香港广州过流亡乞讨生活。而这些内战英雄,不但吃光了农民下种的谷种,对妇女,在强奸之后,还要没收她们的衣服!这是一种奇迹,人类中少有的荒唐的奇迹!
生产力减少,消耗的人又大量增加,米价飞涨是很自然的。
然而,这只能说是原因之一。原因之二,洋米的入口,在广东原不太难,但是受了统制。那些官而商的人物,利用着各种巧妙方法,使洋米不能入口,即使入了口,也要变成他们的囊中物。一面报上鼓吹着说:洋米大量涌进,而米价,照广州一般说法是:“坚企”不跌,今天稍稍的跌了一点,明天又上去了!广州,真的缺乏米吗?市面上的供应一直没有停止过,一点不。然而米都到哪儿去了?我想拿一个米铺老板的话来作说明。他和我是朋友,他常对我诉苦着,说生意难做。
我说:“米价不是天天在涨,这对你们做这行生意的大大有利!”
“你知道什么啊,做一行怨一行,你不要看米价天天涨,就以为我们赚了钱。米价涨了,老百姓负担加重了,我们却也天天在蚀。在这个时候,卖了是蚀,留下是赚!可是,我们不能这样做,做米铺不卖米,成什么体统!我们只希望少卖一点,米只有在仓里越堆越多,对我们才有利!因此,囤的多,放的少!”
这是一针见血之谈。一百多万的人口,天天在担心着那些米牌的起跌,米虫却在那里背地里偷笑。这批米虫,也正是那些常常在报上发表谈话安慰人心的大人物!
胜利之后,广州九龙成了一个主要的运兵口岸,到东北去的内战英雄,听说现在已经增加到八个军了,其中除了由伪军改编一、二个军由北方推进外,大都是从广州运出去的,据不完全统计,先后运走的已有近十万人,从广西还纷纷有队伍开来。现在准备着的是两个军,一个是新从越南开来的。尽管来去频繁,却经常保存着三万到五万人在这儿,他们和老百姓争米吃,把米吃贵了。报上一再公开过,芜米二万担已抵粤济荒,报上又公布:南洋侨胞节食运米来粤接济。报上又说救济分署到了大批面粉。报上又说……可是米价依旧“坚企”着,不曾跌,而且也没有想跌的模样,老百姓关心着这个消息,他们提出了询问:
“为什么米价不跌,为什么不见有救济粮的面?”
经过几番闪躲,用了许多巧妙词句,报上两天前,才露出了这么一点点消息:济粤米粮移作军粮了!现在我们还没看见民众为这件事抗议。可是,报不是他们办的,他们有话,又能到什么地方去发泄呢!这是第三个原因。
广州老百姓,在为米牌烦恼之余,没有一个不关心到三万日本俘虏。他们知道米价这样高,和这批“米虫”也不无关系!尽管米价怎样高,老百姓天天有人在马路上饿死,而俘虏的米粮供应,却从没间绝过。每个人每天有廿四两,每个月三千二百元副食,还有零用费。在现在广州,每顿饭只吃三二两米的人不少,而俘虏却要吃廿四两白米。八年来,难道他们吃去我们的东西还不够多吗?米粮为什么贵,八年来,一年一年的贵起来?是给日本人吃贵的!现在他们投降了,成了俘虏了,我们却眼望着自己同胞在饿死,日本俘虏每天有廿四两米吃,三万人,被那么好的供养着,像是儿子养老子,米又为什么不贵呢!
这两天,报上刊载着说:“广州市卫生局接办市救济会殓埋队后,自三月廿日至廿九日止,共收殓市区尸骸九百七十二具,平均每天几死百人,内多为饥毙者。”
这段消息,使我想起了另一个见之于报的新闻:某记者于三月十四日,去访问在罢工中的市卫生局掩埋队,据该队负责人对记者称:“该队全体队员每日三百元(作者按:约可买米十两零五)薪饷,不足维持生活,要求加薪,且因近日来本市路毙之尸体日多,队员却得二十三人,工作不够分配,更两餐不饱,于是自己饿病倒下十三人。其中之一队员沉痛地说:吾等执埋人们实在太多,而目下又转将为别人所执埋了。”